第二天天還蒙蒙亮，東邊隱約掛著魚肚白，西邊的淺月卻還尚在天際，柳寧就出門了。

柳家養了一匹馬，這在東蘭村內算的上是極其奢侈了。

一匹馬市面上大概要價10兩銀，而10兩銀在東蘭村卻是一個成年男子一整年的花費了，即便真有閑錢的人家，也會選擇購置耕牛，而不是僅為代步使用的馬匹。

柳家的家境也並不寬綽，但是考慮到柳寧在縣城裏經營鋪子，日日來回多有不便，而柳寧又擅禦馬，這才緊著牙買了一匹。

只不過今日卻略有不同。

從東蘭村到縣城，途徑梅子山，梅子山上山路崎嶇，偶有人煙，但偏偏在這沒有人煙的地兒，柳寧的馬被三五壯漢給攔住了。

為首的滿臉疙瘩，橫生怪肉，絡腮胡蔓到了耳後，笑起來露出了醜陋的獠牙，滿臉的肉都是堆在了一塊，鼻子不是鼻子，眼睛不是眼睛的。

“這哪來的小娘子，獨自縱馬在這山間不免危險，何不如讓哥幾個護送小娘子？”

說話的是左一個精瘦男子，雖說精瘦但也只與旁幾個相比，實則也已很是壯實。此人一開口，邋遢嘴裏露出大黑牙，深陷的眼眶中浸著明顯的淫邪。

“小女子偶經此處，不知這竟然是大哥哥們的地盤，擅自闖入實乃不敬，手頭也不寬裕，今存這些盤纏給哥哥們吃酒去，何如？至於哥哥們說的護送，休要再提，哪好意思耽擱哥哥們的行程。”

柳寧自知這是遇著了惡漢，委曲求全但意破財消災，可這些人卻是做慣了此事，既是劫色也要劫財。

“小娘子這話可就羞煞了哥幾個，怎好意思向小娘子討要吃酒錢？莫不如小娘子和哥幾個尋個地兒一道吃酒，好好快活快活，哥幾個，你們說是也不是？哈哈哈……”

這會兒說話的是個白面胖郎，發出了殺豬般的笑聲，一雙小眼膽大地盯著柳寧如狼似虎，一刻也不想挪開。

“還是胖三哥說地有理，小娘子，請吧？”

柳寧不失穩重地抿著唇陪笑，暗自卻是琢磨著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能否應付地過去這五個壯漢，思慮再三，覺得還是敵不過的。

“幾位哥哥盛情邀請，我本不該拒絕了去，可委實城裏還有要緊之事，實在不便奉陪了。”

“去你娘個屁，別要再說這些閑的了，今日個這酒你吃也得吃，不吃也得吃。莫以為哥幾個不知道你的小壞心思，去了城裏帶了人來，你還會這般細聲細語和哥幾個說話否？”

為首的終於發話，底下幾個早就耐不住，粗暴地將柳寧從馬上給拽了下來。

柳寧心知這劫難過，可也不願被這些人平白給占了便宜，在他們過來之時，雙腿便是夾緊馬肚欲要沖刺，可未料這幾人早就料到如此，竟然一桿子打在了馬腿上，伴隨著一聲嘶鳴，柳寧也是應聲摔了出去，撲在了地上。

“嘶——”

手腕胳膊肘還有膝蓋都是蹭破了皮，已經隱約見到血絲，柳寧忍著疼就要站起來，可是這幾個惡漢的速度比她還快，為首的粗漢已經帶著粗魯的笑迎著柳寧走來。

“小娘子，乖乖和爺快活快活，爺保證讓你欲仙欲死。”

帶著那猙獰的臉，他兩手就要拽住柳寧的兩條腿往山溝裏拽，就在柳寧咬著牙打算拼了的時候，耳邊突地聽到“咻”地一聲響。

還未循聲望去，就見到那粗漢的手臂上插了一根箭矢，鮮血汨汨地留下來，好不淒慘。

“是哪個王八羔子不長眼，竟然敢傷了老子？”

粗漢氣急敗壞地朝著箭過來的方向望去，此時柳寧快速地站起來離得粗漢遠了一些，許是聽到聲音，本來打算回避的四個壯漢重新走了回來，見到自己大哥的傷口之時，瞬間驚呆了。

“大哥，這傷，誰給弄的？”

“天知道哪個滾犢子的……”話尚且留在嘴邊，不遠處就走來一個瀟灑兒郎，背著箭袋，手裏拿著木弓，一身粗布黑衣帶著氣勢更加幹凈明朗。

“就是他。”

粗漢手指一點，幾壯漢就站好了位置如臨大敵。

柳寧心想此人箭術精湛，武功應當了得，自己也無需留在此處平白地拖人後退，何不趕緊騎了馬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。這般想著，正要這般做的時候，耳邊卻是傳來磁性的男音，帶著與聲線不符合的稚嫩。

“大哥哥，你插著我的箭做什麽？”

五壯漢包括柳寧在內都是楞了。

柳寧順著聲音望去，發現男子正驚詫地看著插在粗漢手臂上的箭矢，仔細一看端的是個美男子，恰到好處的膚色，濃眉大眼，紅潤薄唇，亮麗的瞳子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；額前留一道傾斜的薄劉海，一青色方巾將發紮起，隨意地披在腦後。

正可謂是：雙目朗日月，二眉聚風雲。初瞧非凡物，再顧醒人神。

柳寧楞神間，那幾壯漢卻是不會放過這廝。

“多管閑事，竟敢射我大哥，簡直就是找死。”

之前被人叫喚胖三哥的胖子抄著家夥就向那男子沖過去，只是方才跑出兩步，突然“哎呀”地叫喚了一聲撲在了地上，柳寧都可以感覺到塵土一顫，原是右邊小腿上又不知何時給插了一箭。

“啊，好疼——”

胖子叫喚地厲害，眾人一時之間猶如見了鬼似地你看我我看你，再不敢有半分動作。

“方才可沒見著這小子拉弓啊？”

說話的時候，竟然是不自覺地帶了顫音。

“張淩，你又亂跑什麽？”

就在這會兒，遠方又傳來了蒼老的聲音，說蒼老倒也沒這麽老，只是中氣十足，帶了點味道。

被叫做張淩的男子捎了捎頭往後看去，說：“阿爹，我沒亂跑，我是追著你的箭過來的。不過阿爹說得對，阿淩還是跑不過箭。”說完便是低下了頭，似乎做了什麽錯事一般。

柳寧一楞，旋即想了起來，這張家父子可不是住在梅子山上的獵戶。難怪見著這張淩好生奇怪，原是因為他22歲的年紀，心智卻才不過5、6歲。

真真是：端的是個標致郎，握弓射箭勢如虹。懷智不過五六年，憐那哥哥癡傻郎！

“張淩？”

柳寧不知自己是不是錯覺，見到這些個惡漢說出張淩名字的時候，竟是有些懼意。

張淩又轉過頭來問：“我就是張淩，你們認識我？那是不是可以把箭還我，阿爹說，一支箭做好要半個時辰呢，而且上頭的鐵器也值好多文錢的。”

一張俊逸的臉龐童叟無欺，可是這五惡漢卻是如臨大敵，蹭地一聲就跑沒影了。

胖惡漢腿上中了箭，被兩兄弟扶著跑竟也是一絲沒落下。

“哎，你們把箭還我，你們跑什麽呀？沒拿回箭來阿爹要罵我的。”

看著張淩氣急敗壞地跺腳，柳寧笑著攔住他說：“罷了，讓他們走罷。一支箭多少銀，我賠給你，倒也不能教你平白受了訓斥。”

張淩別看著傻，殊不知傻人有傻人的固執。

“那不行，阿爹說了，誰欠下的債誰還。”

柳寧剜了他一眼說：“那你追罷，莫要箭沒追回來，反倒誤了自己性命。”

柳寧早已看出來，這些人跑得快怕的可不是張淩，而是他的老爹張錚，他那百步穿楊的箭術，委實有道理讓他們害怕。

這邊說著話，張錚就已經走近，雙手有力地握著弓箭，走起路來絲毫不顯老態，即便是難以行走的山路，腳下都甚是沈穩。他滿頭黑白相間的長發被一根灰色方巾一絲不茍地紮起，青灰色的粗布裳中系著一條黑色的腰帶，他看著柳寧嘿嘿一笑，帶出了滿臉的褶子。

這兩父子的年紀，差的幾乎越過了一個輩。

“姑娘，礙不礙事？”

柳寧牽著馬搖了搖頭福身道：“多謝老人家和公子相救，小女不甚感激。”

張錚搖了搖頭說：“無妨，這黑胡子惡漢禍害了不少少女，老漢沒遇見也罷了，既然遇見自是要出手的。只是這地段多有惡徒，姑娘獨自日夜行路還是多需小心才是。”

聽著意思，那張錚似乎猜出了柳寧的身份。

柳寧掩面笑著：“既是如此，阿寧謝過張伯。”

禮畢，柳寧便是翻身上馬欲要趕往縣城，不曾想正要縱馬卻被張淩給攔了下來。

“公子可是有話要說？”

雖然知道面前的男子是個傻子，可是人家前腳剛救了自己，還是得給點面子的。

張淩仰著頭囔囔道：“方才阿爹說了，姑娘一個人在這裏不安全，你怎地還要一個人？”

柳寧一楞，尷尬地看向了張錚。

果然見到張錚將張淩拉了回來訓斥道：“人柳姑娘還有要緊事，你莫要耽擱了人家。”

言罷，又看向柳寧說：“柳姑娘，對不住了，我這傻兒子一根筋兒，你還且去罷。”

柳寧沒有多言，報以歉然一笑就縱身前往縣城，心裏卻是琢磨著日後該如何避開這些惡漢的襲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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